腊月二十八年关已至。
城市像一锅逐渐煮沸的水喧嚣声浪一日高过一日。
街边的路灯杆上挂起了大红灯笼商铺橱窗贴满了吉祥的窗花循环播放着喜庆的歌曲。
行人步履匆匆手里提满了年货脸上洋溢着忙碌而期盼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来自孩童提前燃放的炮仗)、油炸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年”的躁动热气。
寒风吹不散这日渐浓稠的、属于人间的热闹。
但这所有的热闹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
当萧逐云提着简单的购物袋走进位于梧桐公馆顶层的公寓时一股近乎凝滞的、冰冷的寂静迎面扑来瞬间吞噬了所有外面的声响。
公寓依旧窗明几净甚至比父亲在时更加整洁。
每一件家具都摆在原处纤尘不染仿佛随时等待主人的归来。
空气净化器低声嗡鸣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苍白的光斑。
然而这种过分的整洁和安静却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空旷感。
这里缺少了药草的淡淡气息缺少了轮椅滚过地板的细微声响缺少了那微弱却真实的呼吸声最重要的是缺少了那个能让这一切空间产生意义的人。
萧逐云沉默地换上拖鞋将采购的物品拿进厨房。
他的动作机械而熟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积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父亲萧惊弦离世已近半年最剧烈撕心裂肺的痛楚期似乎过去了悲伤并未消失而是像水渗入沙地沉淀到了更深处化作了日常呼吸间的一部分一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沉重的背景色。
年还是要过的。
这个念头不知是出于惯性还是某种倔强的仪式感抑或是……不想让这个父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显得太过凄凉。
他对自己说也仿佛是对冥冥中的父亲承诺:这个年得像个样子。
接下来的两天萧逐云开始缓慢地、独自一人准备除夕的一切。
他没有像往年那样提前许久就开始张罗也没有请保姆或陈叔帮忙只是按部就班地、极其简单地准备着。
打扫卫生?公寓平时就一尘不染他只是在腊月二十九的下午用湿布将父亲常坐的那张沙发、那张躺椅、书桌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
指尖触及冰冷的皮革和木质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存的温度。
购置年货?他去了附近最大的超市里面人山人海喧闹无比。
他推着购物车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却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幽灵。
周围是一家老小欢声笑语地挑选糖果、零食、海鲜肉类他的购物车里却只孤零零地放着几样东西:一小袋最优质的面粉(父亲最后那段时间偶尔能喝几口他手擀的、极其柔软的清汤面)一把嫩绿的小青菜一块新鲜的豆腐一小块上好的里脊肉还有一盒父亲生前最后阶段还能勉强尝出点味道的、某老字号的精致点心。
他没有买春联没有买鞭炮甚至没有买一条寓意“年年有余”的鱼。
因为吃鱼怕刺父亲最后的日子已很久不碰了。
而“余”下的年对他而言只剩下漫长的思念。
贴春联?最终还是贴了。
是陈叔前几天送来的传统的红纸黑字:“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 横批:“平安是福。
” 萧逐云拿着春联和浆糊站在大门前怔怔地看了许久。
“人增寿”……他深吸一口气还是仔细地将它们贴了上去。
鲜艳的红色在冷清的门厅里显得有些刺眼。
平安是福他如今只剩下这“平安”了却不知这漫长的、没有父亲的“平安”福在何处。
除夕当天萧逐云醒得比平时更早。
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窗外已零星响起鞭炮声宣告着这个特殊日子的来临。
他起身拉开窗帘天色灰蒙蒙的是个阴天。
他没有立刻开始忙碌而是先走进了父亲生前居住的卧室。
房间保持着原样床铺整洁床头柜上放着父亲常用的老花镜和几本书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空气里那熟悉的、混合着药味和父亲体息的特有气味已经几乎散尽了。
萧逐云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像过去几年常做的那样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精致的小相框里面是父亲年轻时一张神采飞扬的剧照。
他用指尖轻轻拂过相框玻璃冰凉的触感。
“爸”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除夕了。
”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别人家的喧闹声。
上午他系上围裙开始准备年夜饭。
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和锅碗瓢盆发出的单调声响。
他做的菜式极其简单完全是按照父亲最后阶段能入口的标准来的: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用鸡汤做底撇尽浮油)一碟清炒豆苗(只放少许盐)一小碗肉末蒸豆腐(肉剁得极碎)还有那盒点心被他仔细地摆放在一个白瓷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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